俩天之后，法师区的一处僻静小巷
‘奥娜雅已经回希尔斯布莱德了么？’
‘莉米娅和安是这么说的……’
法师区与教堂区接壤的安静巷口，奥娜雅一直居住的简陋小屋外，塞静静地站着。
窄小的屋门敞开着，不会有人稀罕这种地方，完全没必要担心将门关上。
奥娜雅真的走了……
踏上陈旧的木阶，塞走进不足十平米小屋。床只剩下一个木架子，柜子里所有属于她的东西都不见了踪影，小小的房间空荡荡。
（下次再来的时候！我一定会住进大房子！用最好的茶叶来招待你！）
“我已经死了，所以誓言可以放弃了吧……”
面对记忆的残景，塞痛苦的哽了一声，然后坐在那张总是发出吱呀怪响的旧木椅上。
但今天小屋的访客并不止塞一个人，他沉重的叹了口气，对着门口招了招手。
“进来吧，蝶。你跟了好几条街不累么？”
“你！你是怎么知道的？！”
一名穿着高等精灵蓝斗篷，却带着红色兜帽的细小身影惊讶的从门廊闪进。
蝶已经恢复了健康，并在得知死亡骑士叛变后伪装成高等精灵混进了暴风城。她只是想确认一下塞怎么样了，因为安加萨死亡的大部分高级士官都被变成了死亡骑士，她已经在部落领地内见到好几个死去的熟人了。
但没想到，刚刚经过运河区的大道时真的见到了他……
-
“真的是你……”
“如果你觉得是，就是了。”
望着已经发生巨大变化的塞，蝶惊愕不已。
但她很快就冷静下来，欣然接受了。
“我见到布休大师了，”蝶轻声说道：“他跟我说那个人类女孩已经走了……”
“奥娜雅吗？我已经知道了，她回家乡去了。”
“真遗憾……”
“没什么，就这样吧。”
“哎？！你们的感情不是很好吗？！应该是……很好的吧……”
提起塞和奥娜雅的关系，蝶有些激动，还嫉妒的撇了下脸，用兜帽将红晕的脸颊遮起来。
塞没有注意蝶的变化，他非常消沉，只是一个人坐着，一个人思考和自责。
湛蓝的邪铁手凯将木桌压得吱吱作响，但他还是满不在乎的撑在桌子上，淡然地望着门外的绿荫小径。
“我说……”见到塞漠然的样子，蝶非常困惑：“你就不想见她吗？布休大师知道是我将勋章交给那个女孩的，所以跟我聊了几句，当然也就聊到了她。据说她很失落，什么梦想和未来的都放弃了的样子，就那样伤心欲绝的走了。”
“所以呢？”塞轻轻瞟了蝶一眼。
“所以？！你真的已经变回‘人类’了吧？！”
蝶对塞的平淡感到惊奇，不由怀疑他是否真的摆脱了天灾控制。
塞不紧不慢地起身，从柜橱中翻出去年夏天就过期的茶叶来，又拿出俩个不漏水的旧水杯和唯一的旧水壶。他用魔法聚集了一壶冰块，然后将壶架到灶台上，又用魔法点燃烧柴火，起水来。
蝶不明白他想做什么，但知道估计是要冲茶，于是用纤细的手指对着水壶一挥，一瞬间水就开了。
“还挺悠闲，不担心那个女孩么？”蝶问。
“如果真的不担心，也就不会来这里了。”塞冲了俩杯茶，又坐下来：“这是她在城里的‘家’，去年暑假，她就是想用这罐茶叶招待我，可惜当时没能如愿。说起来你可能会笑，我们那时都不会用魔法造水，她这房子又没水电。”
塞举起茶杯，慢慢地喝了一口，不由发出‘好苦’的呢喃。
茶叶质量的确很差，外加时间太长，喝起来又苦又涩，不比药好到哪儿去。
但这正是塞想要的，是弥补心灵空洞绝佳的药剂。
“如果那时候我去喝，会认为仅仅是‘劣质茶’而已吧。”塞望着茶杯轻叹。
蝶喝了一口，皱了皱眉：“现在呢？不管怎么说都是很苦、很廉价的平民用茶哎。”
塞没有回答，只是看着蝶喝一口吐一下舌头，却又坚持在喝的傻样子笑了笑。
蝶不明白，但塞的笑容就好似从前一样让人心暖，她感到羞涩的低下头，没有多的去问了。
对于出生富贵的蝶，的确无法明白这杯茶内所含的意义，就像从前身处富贵的塞一样。
但现在的塞每一口所品味的都是回忆，都是不知是否还能再见的奥娜雅的心意……
-
塞和蝶在奥娜雅的小屋内饮茶到黄昏，一壶水已经快喝完了。
完全不明白意义的蝶非常困惑。从很多方面来看，塞都是无法放下奥娜雅的，却又不想去找回她。
“你爱她对吗？她也很明显爱你。”蝶疑惑的问。
“是啊，我爱她。”塞感到无奈：“但现在的我——你还不明白吗？我是怪物。”
“啊——！也对……”
蝶恍然大悟的惊了一下，小声嘀咕着将脸埋进兜帽中。
一直在为塞担心的她完全没考虑到‘他已经变不回人类了’的事实，当听到黑锋骑士团部分成员抵达暴风城的消息后，竟想都没想就溜进了银色领地的传送门，她一心只想见到他而已。
但现在，塞的确已经不是从前的人类男孩了，是死亡骑士。
‘该怎么办？好不容易再次见面了……’
蝶也不确定这样的塞是不是还可以去交往和熟悉，她感到混乱。
不过身处部落阵营，与不死族相处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，所以蝶还是想更加亲近这个男孩。可即便是下定这样的决心，她却又做不出来，因为塞的心已经被另一个女孩占据了，所以那天她才会将勋章交出去。
“怎么办……”失落的蝶竟然嘟囔出声。
“怎么了？有事情？”塞忙问。
塞一出声，蝶才意识到漏嘴了，惊的‘噌’一下跳了起来。
“没！没什么！什么都没有！”
邦铛——
蝶起的太快太猛了，结果绊在桌角上，还碰倒了椅子，兜帽也脱落下来。
银白琉璃的长发一瞬间滑到了腰，细致可爱的脸蛋上附着惊讶毫不保留的呈现在塞面前，妖媚的精灵长耳也跳了出来。
“很可爱嘛，你一点儿也没变啊。”塞笑了。
“唉——？！可、可爱什么的……！”
被当场击败的蝶脸红的几乎要爆炸了，急忙想要将兜帽拉起来。
但塞忽然起身压住了她的胳膊，然后轻抚她头上一枚白色彼岸花造型的小发卡，眼神中流出无比歉意。
未等蝶询问缘由，塞就轻轻叹了一声：
“抱歉，我把它弄丢了，或许掉在冰原的什么地方了。”
“没关系……也许在将来的某一天，那里会开出一片美丽的彼岸花也说不定。”
蝶羞涩的拉住塞的手，这是她最幸福的一天了。
自从和联盟的爸爸分离，她从未想到自己的幸福会悄悄藏进这座已经被自己抛弃的城市中。
……
……
-
如此这般，蝶动了真情谊，迫切的想要让塞知道。
但不论天时、地利、人和，都没给她这个机会。
就在她挣扎着要作出决定时，已经渐暗的门外出现了俩个陌生的身影。
【主人，已经很晚了您都没有回来，小叶她……】
“发生什么事情了吗？……她是谁？”
是思克斯和叶，但见到塞正和一个女孩在一起，叶的表情有些奇怪。
她一开始很生气，可当看到蝶的精灵长耳之后，她惊愕的将原本紧缩的眉头舒展开了，谁也想不到血精灵能混进暴风城来。
“你是谁？”叶直接对蝶问。
“一个朋友，”不等蝶回答，塞抢先了：“还活着的时候认识的。”
听到塞的答复，蝶真是气不打一处来：“别说的好像死透了一样啊喂！”
“如果还有活着的迹象，我会很高兴。”
塞半开玩笑的走出木屋，对蝶笑道：“但今天太晚了，有时间再谈怎么样？”
蝶有些舍不得，可因为叶和思克斯的关系，她没能将挽留的话说出口，只是有点失落的戴上兜帽点点头。
“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，对吗？”蝶小声问。
“希望如此，但你不觉得讨厌我吗？我是个怪物啊。”塞自嘲的哼了一声。
“塞才不是什么怪物！塞就是塞啊！那个孤傲自大的笨蛋傻瓜人类男！那个……！”
“那么，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。”
一直在压抑的蝶无意间激动起来，但在她自顾自发泄情绪时，塞已经开始走了。
塞回头对蝶温柔的笑了一下，挥了挥手道别，消失在暮色的紫罗兰小径。
对蝶来说这已经足够了，能混进城里已经很幸运，又真的见到了塞，还更多的要求什么？
但或许又并不够，这一次的见面更加让她牵挂，她觉得塞和其他亡灵不一样。她觉得这个男孩并没有真正的死亡，无论从什么方面来看都残存着活人的气息——经常接触被遗忘者的蝶非常肯定——她想再和塞多接触一段时间。
只是，她这一次是秘密潜入，如果动作太大被发觉就坏了，还是等待时机成熟的时候吧。
况且克鲁姆、加基叶、文德尔都还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，一定要尽快返回奥格瑞玛一趟露个脸。
当晚，蝶就离开了暴风城踏上前往大洋彼岸的路途，她相信肯定还会和塞再见面。
“下一次，这份情谊一定要好好转达呢！”
璀璨的夜空衬托着宏伟的暴风城，在渐渐远去的狮鹫背上，蝶露出幸福和期待的笑容。
但下一次，又是多久……
不论多久，她都会静静地等待。
-
当天午夜，暴风城内的贵族墓园
明月当空，一个宁静清爽的夜晚，正是睡梦的好时间，但作为半死者的塞不需要多少睡眠。在返回要塞的路上，他想去祭拜一下朋友和父母亲的墓地，所以支走了思克斯和看起来非常不高兴的叶，独自走岔路来到墓园区。
暴风城内的墓园并不大，主要是给有身价名望的人们使用，很快他就找到了熟悉的名字。
“学生合葬区……”
葬身诺森德的大家，都已经回来了……
塞抑制住颤抖的身体，走进了这片充满悲伤的墓地。
（希娜·霍尔多斯：最亲爱的女儿，无忧无虑的睡去吧，爸爸妈妈永远守护着你……）
（诃鲁·布·马尔赫：没有你就不会有托里斯小组，请安息吧，我们亲爱的朋友……）
（马兰·亚斯：无论你身在何方，请记住这里永远是你的家，希望光明大教堂的圣光之塔指引你回家的方向……）
三座紧邻的墓碑前鲜花依然芬芳，肯定是有人经常来扫墓。
但认识这些人的同学们中，还剩下谁了呢？很多塞仅仅只是熟悉的同学名字也在相邻的墓碑上。
剩下塞还叫得出名字的，也就奥娜雅、莉米娅、安，还有“小不点”贝蒂了。
奥娜雅已经回南海镇去了，这里只剩下了莉米娅、安、贝蒂，肯定是他们三人经常会来打扫吧。
叹息着，塞转身离开学生合葬区，向附近俩座爵士们用的华丽高大墓碑走去。
（奥卢修斯家族：这里安葬着勇敢的父子，你们是联盟的圣剑，国王为你们感到自豪……）
“思克斯和他父亲吗？如果他看到自己的坟墓会是什么感想呢？”塞苦笑着，望向一旁更大的墓碑：“好像我没资格说别人呢，看来不需要思克斯来回答了……”
（洛提斯家族：雄狮是我们的骄傲，剑兰是我们的荣耀，一路走好我的兄弟，还有勇敢的夫人与长子……）
“老爸，老妈……”
“……我回来了。”
在洛提斯家族的墓碑前，塞一直冷峻的表情终于消失，他跪在石板路上，取出一束刚刚从外面摘的野花放在墓台上。
但他发现自己家墓台上的花束比其它任何一座墓都要多很多，其中大多数已经干枯，应该是几个月前葬礼时放下的没有清理。可很多新鲜的花束就这样盖在枯萎的花束之上，为什么后面来的人不清理？明显这是经常有人来扫墓才对吧。
疑惑的塞伸手去将那些干枯的花束拨开，发现这些花束的组成非常独特：全部是剑兰与紫罗兰。
一共有27束。
“这是为什么……？”
塞惊奇地盯着花束，但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自己，可他并没有带着武器。
不过死亡骑士并不一定要有武器才能自卫，当塞准备对不自量力想要偷袭死亡骑士的人释放死亡缠绕时，却突然惊呆了。慢慢接近的并不是人，而是一头红色的始祖雏龙。龙的个头不大，看起来是刚出生没多久，体型只比狼狗健壮一些。
小龙对着塞‘咕咕’鸣叫一阵，见他没反应，笨拙的爬到了他脚下，看起来很熟。
“迪……米？”
……
-
【咕咕咕——~！】
果然是灰烬龙巢救下的小始祖龙，听到塞的呼叫，它兴奋地又叫又跳，还喷出火花。
在这时，夜幕中出现一条流淌的紫色魔法流，将周围的墓碑照的晶亮。
白发银须，卡德加法衣裹体的布休教授轻盈的从裂隙中飘了出来。
“那孩子每天都会来，直到她踏上回家的路途。”教授说。
“难道……”塞已经猜到了。
“这份心意，可不是随便谁都能去清理的。”
“奥娜雅……”
二十七束花，从洛提斯家下葬到踏上返回南海镇的旅途，每一天奥娜雅都会来献上洛提斯家的象征和塞的最爱。
每一束看似已经干枯的花朵，都包裹着无法言语的思念，没人有权利将其清理掉，因此一直留到现在。
“她回家去了。”布休教授说。
塞点了点头：“我知道，莉米娅和蝶告诉我了，我想你也见过蝶了。”
“那个部落的小姑娘好像在乎你，”布休教授微微一笑：“看来你比在学校时受欢迎啊。”
“我可以认为你在夸我吗？”
塞尴尬的笑了笑，有些不太高兴被这么说。
布休教授哈哈大笑起来，上前拍了拍那沉重的邪铁肩铠，露出慈爱的目光。
“回来比什么都好，欢迎回来。”
“让您费心了，但我不知道还能否像以前那样。”
“啊，我知道，死亡骑士。”
-
就在塞和布休教授会面的时候，叶一个人躺在塞房间的床上辗转反侧。
塞往昔生活的影响似乎比她想象的要复杂许多，自己好像已经成为他多余的一个污点了，这让叶感到恐慌。
‘要是让他死在圣光之愿礼拜堂，就什么事都没有了！叶你这个蠢货！’
自责的叶将嘴唇都咬出血来，‘噌’的一下就从床上爬了起来。
她需要散散心，也许还需要重新规划一下自己的复仇计划，或是……自己的未来。
离开房间时，叶碰到了一直靠在门外不知道多久了的思克斯。
【主人还是没有回来。】思克斯说道。
“你就一直等在这里？”叶惊讶。
【等主人平安回来，我会离开的。】
“好吧，可我也要出去走走。”
【最好能去找一找主人，主人似乎很听你的。】
“我尽量。”
叶不高兴的甩开了思克斯，独自走进城里。
她在运河旁散心，最后来到在一座木制的小码头上坐下，凝视着河面发呆。
“原来的我……是这个样子吗？”
从倒影中，叶已经看不到曾经的自己，只看到一个消瘦又消沉，还不自爱的风流姑娘。
但是，她很快就将这个讨厌的幻影屏蔽掉了，把眼神放到远处的街道上。
不论怎样，一定要为小空复仇，一定……
-
与此同时，暴风城墓园，洛提斯家族的墓碑前正在张开一片美丽的魔法。
布休教授将原本枯萎花束排满洛提斯家族的墓，然后突然一个瞬间干枯的花束竟然重新鲜活起来，飘散出芬芳的味道。
飘洒莹绿残渣的魔杖在空中画出美丽的图案，将慈祥的老人包裹其中。
塞感激的注视着这一切，小始祖龙迪米安静地趴在他脚边轻嗅着空气中迷人的味道。
“想好了吗？塞。”布休教授问。
“我……不确定。”塞踌躇着。
“为什么？你答应过她的。”
“也许答应她的那个我，已经死在那片雪原上了。”
“那么，在我面前的这个人又是谁？仅仅是一个归降的死亡骑士？”
“我……我也不知道，或许……”
“她就像是我的女儿，塞，可我看着她伤心欲绝却无能为力。”
“但是，我又能做什么？现在的我能为她做什么……”
“她从心底里已经是你的女人了，你不能辜负她。”
“我的……奥娜雅……”
“如果改变主意了，就告诉我。迪米暂时会跟着我，是托里斯小姐将它寄放在我这里，让我教它些龙类的常识。”
在紫罗兰与剑兰混合的清香中，塞被布休教授的话深深震慑。
布休教授和很多长寿种族都有颇深地交情，他知道这不是教授为了奥娜雅胡说出来的。
但是，他已经无颜面对自己的挚爱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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